彭城舊事 | 徐州1982~1991:曉色雲開惜流年。

時間已經站在了二十一世紀第22個年頭,

當我們回望一年,看到的是觸手可及的日子;

當我們回望十年,看到的是漸漸走遠的青春。

當我們回望這一個世紀,會看到什麼呢?

那是一座城市的歷史,有數字統計、疆界變遷,

有這片山河的新舊容顏,

還有生活在這座城市中,那些鮮活的形象。

知史明智,行以致遠。

無線徐州《彭城舊事》十集系列文章邀您一起,

從歷史裡讀懂徐州,讀懂徐州人。

第七集:1982~1991,曉色雲開惜流年

金烏西墜,暑氣漸消。

地區大院的水管子那邊兒,洗菜盆排起了長隊。

1982年公共水池是個相當重要的社交場所,因為在用水高峰期,等待是一項必不可少的修煉,好在有東家的長和西家的短,可以滋生無數熱聊話題。

兩個水龍頭分踞左右,逐個體察他垂青過的菜盆,誰簡誰豐,誰素誰葷,一目了然,心中有數。

很快,大院裡的廚神們就不宣而戰了。

油煙從四下飄出,極富野心地企圖把這片空氣烙上自家的印記。

青椒肉絲,肉絲雖是個點綴,但人家的硬菜屬性絕對不可否認;豆角固然是素了點兒,那一抹豬油卻相當拿魂;鹽豆炒雞蛋更是不遑多讓,在眾多美味裡一騎絕塵,經久發酵的氣息瞬間躥入口鼻,令人藏無可藏。

關磊把臉湊近臺扇,兩者相距不足1分米。

如果這時候,他去凝視扇葉子的話,肯定能得一對標準的鬥雞眼兒。

不過,這個小遊戲對於初中生來說,稍嫌幼稚。

關磊調整了一下眼珠子,讓視線重新變得松散起來。

硬朗的人造風吹開了鹽豆子臭香臭香的味兒,他盯著桌上那盤黃澄澄混著黑豆豆的菜品,看了兩秒鐘,對他爸的嗜好,真的很難贊同。

『開飯啦!』妹妹關田跑進屋,手裡還抱著個米花盒子。

關磊接過盒子,順手抓了一把塞嘴裡:『知道開飯了,你還吃這麼多零食』

一道紅燒肉端上了桌。

爸在家就是好,終於能見葷腥了!平時跟著媽吃草的兄妹倆,禁不住垂涎三尺。

這天是星期五,爸的休息日。

他們廠的作息跟機關不同步,平時可以挑一天調休,星期天是要上班的。

四口人總是湊不齊,所以家裡搞得最多的周末活動就是:媽帶著倆娃去姥姥家。

後來,關磊每每看到有人回憶,小時候最高興的事就是『星期天跟爸媽逛公園遊樂場』什麼的,他都會暗暗冷哼,科幻文學!虛構!

期末考試剛剛結束,再來兩天就正式放暑假了,媽說:『你倆是擱家呆著呢,還是去姥姥家玩幾天?

關磊夾了一塊瘦肉,說:『我就在家,不想出去了』

關田興奮地說:『我要跟媽媽上班!』

『媽就在這個院兒上班』關磊親情提醒。

『那我也要去』關田對她哥潑的這頭冷水毫無知覺。

媽和爸無聲對視,滿眼都是嘆息:為什麼要有暑假這種東西。

地區大院分東西,東邊兒是地區公安處《註:1981年1月,徐州地區公安局改為地區行政公署公安處》 ,西邊兒是地區中級法院,辦公區和家屬區混在一起,界限並不分明。

此間也沒有隔欄,方便了熊孩子們四處晃蕩,沙石堆、帶拖鬥的吉普車、撐著車棚的竹竿……都是能拿來玩的。

關磊家在法院三層小樓的北側,他媽推開辦公室的窗戶,就能居高臨下地掃視她家在小平房外邊戲耍的娃。

一大一小兩個頭,時聚時散卻不會走遠,有種渾然不諳世事的傻氣。

1953年1月9日設立江蘇省人民法院徐州分院,下轄豐、沛、蕭、碭山、華山、銅北、邳睢、東海、睢寧、邳、新沂縣和新海連市等12個基層人民法院。

1955年9月,徐州分院易名為江蘇徐州地區中級人民法院。

1956年3月,蕭、碭兩縣法院劃歸安徽省管轄。

1959年,徐州、連雲港兩市法院審級關系劃歸徐州地區中院管轄,文化大革命開始後,法院癱瘓,1967年被軍事管制,1974年4月徐州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恢復工作,下轄豐縣、沛縣、銅山縣、邳縣、睢寧縣、新沂縣、東海縣、贛榆縣8個縣基層人民法院。

這天稍晚的時候,一聲淒厲的慘叫打破了大院夏夜的寧靜。

走在吃瓜前沿的關磊聞聲而動,沖出門時,他臉上還沾了顆滑溜溜的西瓜籽。

隻出去片刻,關磊就回來了,這個瓜有點低智。

隔壁王小全洗澡的時候,尿在了澡盆裡,不幸的是,這回恰好被他媽發現了。

『這回』倆字就非常玄妙,說明事情的發生不是偶然,而東窗事發是必然。

王小全爭辯說他也不想啊但是他忍不住,一下水就……他媽則發誓,要用一隻掃把幫他克服這個本能。

王小全和關田同在中樞街小學讀二年級,對於校友的這樁『醜聞』,關田肆意大笑,咯咯不能自已。

下午的課,上起來總是要難一些,主要是困。

強打精神撐過三節,終於到了課外活動時間。

鈴一響,物理老師卷了教案,卡點離去。

班裡立刻躁了起來,板凳腿劃地和伸懶腰打呵欠的動靜交相呼應,簡直是一片歡樂的海洋。

坐第一排的紀紅巖,近水樓臺地揀了講桌上的半截粉筆,回身朝著隔山越海的關磊扔了過來:『出去活動活動』

關磊定在原地,眼瞅著那截粉筆大頭旁落在他同桌的發旋上,『唉,說你手臭吧,你還扔的怪是個地方,平常瞄著都打不準』

同桌此時仍然深陷黑甜鄉,老師喊了一堂課也沒打擾到他。

紀紅巖說:『要不要喊他起來,翻個面兒再睡?

也不必如此貼心吧。

兩人閑庭信步出了教室,很快融入到課外活動的人群之中。

八十年代的校園,制服藍和軍裝綠不再支配青少年的審美,姹紫嫣紅各式外套和女生發間盛放的蝴蝶結,妝點了徐州的陽春。

這是1983年

在大洋彼岸的美國 ,蘋果公司推出了全球首臺圖形界面的個人電腦。

在中國,『聯產到勞,包產到戶』已被中央正名,『改革開放』是年度熱詞,李谷一的《鄉戀》在首屆央視春晚上解禁,主持人劉曉慶帶火了一款紅襯衫。

在徐州,它同樣是一個值得標記的年份:始於1952年的徐州專區,在設置31年後,正式退場。

1983年3月,徐州專區撤消。

所屬東海、贛榆兩縣劃歸連雲港市;新沂縣、邳縣、睢寧縣、銅山縣、豐縣、沛縣劃歸徐州市管轄,實行市管縣體制,成立市郊區。

至此,徐州市轄五區《雲龍區、鼓樓區、賈汪區、礦區、郊區》,及豐沛等六個縣。

同時,徐州市及徐州地區中級人民 法院合並為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, 下轄鼓樓等5個區人民法院和銅山、豐、沛、 睢 寧、邳、新沂6個縣人民法院。

關磊跨在操場邊的雙杠上,接受四月陽光的拂照。

紀紅巖雙臂撐杠,做了一個長久的懸停,說: 『晚上去我家吧,作業還能分著寫。

『不去了』關磊說:『太晚了不安全,我媽說最近拍黑磚的多,讓我放學就趕緊回家』

『你媽單位搬了?

『嗯,搬了,回家就沒這麼方便了』

自從地市法院合並,辦公人員全部搬離,他們西院兒就成了純家屬區,連傳達室都給撤了。

媽也沒法上著上著班還能推開窗,沖著下頭喊『關磊,把米淘淘』了。

新單位在市中心,商業繁茂的地帶,從他家向東,走過中樞街,穿過中山南路,巡視一下二府街兩邊的小店,就到了市法院的門前。

雖然算不得遠,但走起來還是很冒汗的。

紀紅巖一臉的幸災樂禍:『那你得做飯啊!』

關磊看了他一眼,說:『你覺得我會?

『我覺得你頂多會開個爐門』

『還會淘米。

但我準備培養關田,我看她還挺有天分的』

紀紅巖笑:『對了, 星期天 去鼓 樓看 電 影吧。

『行』

城中有許多間影院,廠礦企業另有各自的職工俱樂部,開大會、看演出、放電影,功能齊全。

淮海路上的中山堂彭城劇場徐州會堂礦務局禮堂,中山南路的雲龍電影院,民主南路的地區會堂,大同街的人民舞臺,宣武路的淮海堂,大馬路的東風電影院,文化路的工人文化宮電影院,黃茅崗的湖濱影劇院,還有黃河沿的鼓樓電影院,更是全體徐州人的精神食堂。

電影哪裡都能看,但立體電影,鼓樓是獨一份。

鼓樓立體電影院在慶雲橋南西側,樹木掩映著影院的招牌,卻擋不住它發光發熱。

此處已有年頭,1947年初建時是『利民戲園』,大席棚,板條凳,以唱梆子戲為主。

60年代,戲園子重建,席棚換了磚木水泥,板條凳也變連椅,從此改稱鼓樓影劇院。

去年,影劇院再經修整,開始放映立體電影,一時間名聲大噪。

當時關磊和紀紅巖在那看了《魔術師的奇遇》,兩人戴著塑料3D眼鏡,各種物件從銀幕裡扔向他們,新奇與心跳一並砸了過來。

時間在少年的腳下飛馳,在每一個行進過的地方刻下印痕。

1983年6月,故黃河上的利濟橋《五孔橋》全新通車,新橋長68米,寬24米,是市區最長最寬的一座橋。

彼時,市區黃河故道經過5年多的分期分段治理,河床已寬達70~100米,堤頂標高比歷史最高洪水位還高出1米,行洪能力由過去的60個流量提高到100個流量《100立方米/秒》。

河道兩岸形成綠化地7萬6千平方米。

1983年7月,彭城職業大學成立,這是一所市屬全日制綜合性高等學校。

學校創建時,沒有師資設備和校舍,學生由中國礦業大學、徐州師范學院代培。

1984年,接收徐州市工讀學校校舍及校產,遷入南郊新址,獨立辦學,更名為彭城大學。

1983年末,彩色照片走進了徐州人的生活。

鳳凰彩色攝影圖片總社進口美國柯達公司全套自動化彩色沖印系統,建立了徐州第一家自動化彩色沖印中心。

彩照有多受歡迎?

這麼說吧,不到一年,鳳凰彩印社就以盈利付清了12萬美元的設備款。

12月的天,陰冷陰冷的,像是在等一場將下未下的雪。

家屬院裡黑黢黢,兩側參差不齊的平房,沁出些許燈光,照著簷下那丁點兒地方。

對於17歲的關磊來說,黑暗,不再是未知的巨型怪獸,隻是身處太陽背面而已。

他熟門熟路地避開沿途的坑窪,下意識地一個個數過去,曹芳家、王慶家、馬大爺家、劉樹林家、水管子、謝桐家,然後就到家了。

鎖頭沒扣死,虛掛在鎖鼻兒上,木門的紅漆經風見雨早已褪色泛白,透過厚厚的紫色平絨簾子,能看到他家100瓦的大燈泡,全院最亮。

老平房,屋頂高,又在中間兩米七八的位置,拿紙糊了充作天花板。

這麼層層裹著,冬天倒是不咋冷,也就沒在屋裡生爐子,省得占地方,還臟。

關田坐在飯桌前寫作業,歪著腦袋擋了燈,影子纖毫畢現。

反正哪哪都光芒萬丈,就作業本那塊兒黑。

媽在一旁打毛線,時不時地念她一句『抓緊寫,別走神』。

關田寫作業一向磨蹭,五年級了也沒長進。

『頭發怎麼不擦幹?

』看見關磊進屋,媽放下手裡的活兒,給他拿毛巾。

關磊放學後,直接跟紀紅巖去農機廠吃飯洗澡,工廠男的都糙,他也學著隨便胡嚕兩下,濕著腦袋跑回家。

這會兒頭發見了暖和氣,開始往下滴水。

紀紅巖家年初搬去了高頭灣《現在十八中西南面,兒童醫院東面》,他家人口多,原先的房子不夠住,他爸廠裡就給調了一處,反正都是公房,有人圖地點,有人圖面積,換來換去也挺正常。

紀紅巖爸爸在礦山路上的農業機械廠上班,西面是鑄造廠,東面是燈泡廠

礦山路兩邊有十幾家工廠 《如: 工程廠、機床廠、橋箱廠、華東機械廠、液壓支架廠、電子管廠、燈泡廠、農機廠、拖修廠、電機廠、裝載機廠、建材機械廠、4813工廠、鑄造廠……》 ,動輒上千人,大車間、大操場、大食堂、辦公大樓、禮堂、浴池、花房……樣樣都有。

到下班的點兒,整條路更是壯觀,人家說的自行車王國,毫不誇張。

『我爸呢?

』關磊四下沒瞅見他家關大工程師。

『又出差了,去廣州,有個展銷會』媽說。

『爸說給我帶裙子,那兒天熱,就裙子多』關田耳聽八方,忍不住插嘴。

『臭美』

『臭美也是美』只要有新衣服,關田才不在乎臭不臭。

關磊爸他們廠 生產光學儀器,前幾年才從賈汪搬到城西一個臨山照湖的地方, 車間又幹凈,工人都穿著白大褂幹活。

廠不大,幾百人, 效益卻是很好的, 江湖傳聞: 三年不開張,開張吃三年,引得 時下青年趨之若鶩。

關磊不信,說:『吹牛的吧,又不是賣文物』

關工程師那會兒已經漲了一輪工資,將將過百,在家裡那叫一個位高權重。

聽了這話,點頭應和他:『肯定瞎說的,供不應求了都,怎麼可能三年不開張』

1985年, 徐州市規劃發展了5個工業區:孟家溝和萬寨地區為化工區;八裡屯地區為輕工區;礦山路和銅山路為機械工業區;下淀地區為輕紡和儀表工 業區,總面積 為12.41平方公裡

註:1984年4月,江蘇省政府正式批準徐州市的總體規劃,確定其城市性質為以煤炭、電力為主的工業、交通樞紐和地區性商業中心城市。

這是徐州工業經濟高歌猛進的時期。

被稱為『共和國長子』的國有企業, 產品不光是不愁賣,是加了錢都不一定買得到。

計劃內平價買不到的,隻能交給市場,以高價購買,那叫做『議價』。

計劃經濟紅利之大,讓人有種能吃一輩子的錯覺。

而『平價、議價』這種價格上的雙軌制,作為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產物,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供需矛盾,但也留下了很大的隱患,造就了一批改革開放後的初代富豪。

『價格雙軌制』是指同種商品國家統一定價和市場調節價並存的價格管理制度。

主要涉及糧食價格及生產資料價格。

1984年5月10日,國務院發出了67號文件,其中規定:在完成指令性計劃以後,超產部分允許企業在不高於計劃價格20%的范圍內浮動。

1985年1月,國務院發文取消了20%的限制,超產部分的價格由供需雙方自由議定,國家不加幹涉。

在整個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,入夜的徐州城區,商廈樓頂霓虹競秀。

生產資料市場、金屬材料市場、木材市場、化工輕工市場、有色金屬市場……他們的廣告燈牌,整晚整晚地閃耀在商業中心的黃金地段,這些掌握資源的企業才是時代的明星。

1987年的早春,紀二哥談戀愛了。

這麼甜的事情,和高考落榜放到一起,真是:月兒彎彎照九州,幾家歡樂幾家愁。

沒錯,關磊和紀紅巖在1986之夏,雙雙落榜。

關工倒是看得開,對他說:『你之前可能沒找到方向,明年再考吧,大一歲心態也能成熟點,說不定就目標明確了呢。

反正也不靠你養家』

於是,難兄難弟約好,再戰一年。

此刻,紀紅巖忍不住要滅一滅他哥的囂張氣焰,說:『是你在追人家,人家還沒答應』

紀二哥畢業後雖然進了機關那種嚴肅的單位,本人卻是個歡脫的文學青年。

弗洛伊德、薩特也讀,朦朧詩也念,畫展更是常客,什麼星期天畫會犀牛畫會紅黃藍藝術會黑白畫會……就沒有他不知道的。

年初他還去馬棚山看了個叫做《紅色高地》的行為藝術展,回來以後激動得不行,逢人就說:『你知道這是什麼嗎?

這是生命意識流!是中國的行為藝術先驅!電視臺還去錄像了!牛不牛!』

那時,搭夥復習的倆人,隻能目光呆滯地看二哥揮斥方遒,說:『哥,你對牛彈琴是真的』

註:『犀牛畫會』是徐州最早的新潮美術群體,成立於1978年,由王平發起,受印象派影響,嘗試學習。

1983年,徐州『犀牛畫會』成員在徐州群藝館《快哉亭公園》地下走廊展廳舉辦了『七青年油畫習作聯展』。

1984年10月,徐州『星期天畫會』成立,成員有朱振庚、武平人、翁劍青、吳以徐、李亞非、渠巖、袁獻民、劉志超、郭建華等。

1985年底,徐州彭城大學85級中文系工藝美術班的學生,在老師吳以徐幫助下,成立了『紅黃藍藝術理事會』,油印出版了《紅頭巾》雜志。

1987年9月,徐州『快哉書票研究會』《『黑白畫會』》舉辦『快哉書票研究會』首展。

會長周鐵軍,副會長王玉林。

紀二哥追的姑娘是本市一個劇團的演員,這段時間在南京的藝校進修,見不著人。

戀愛小白關磊很疑惑:『見不著人怎麼追?

紀紅巖指著桌邊的一摞稿紙,說:『喏,就這麼追,寫信,兩萬字的大信』

『兩萬字!得多少張紙啊!』關磊瞳孔地震了,『都寫什麼呀!』

紀二哥得意得很,也不回答,隻開了書櫃去拿書:『哎,這本不錯,《演員自我修養》,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著。

我給你們念念啊』

紀二哥清清嗓子,撇了徐州普通話念:『高尚從來不是能隨時隨地被正確理解的,美有著千差萬別的解釋,而表現力經常被用低級趣味來展示,就因為世上,低級趣味比好的,多很多。

……實際上這些程式化手段,都隻為劇場表面服務,作為藝術就不夠質樸了』

紀紅巖小聲對關磊解讀:『四個字,抄~就~完~了』

關磊問:『管用?

還真管用。

1980年代的愛情,超越了日常的煙火氣,它居於高處,享受寒涼。

沒見過面的男女第一次相親,手裡要拿本雜志當作接頭暗號。

他們關心的是世界、哲思、文學和人性。

穿白襯衫的青年騎著自行車,後座上是他如花似玉的對象。

風兜住他的前襟,吹亂她的額發,攪動兩顆怦怦跳的心。

他們談論剛剛散場的電影和王安憶的新作《黃河故道人》,然後軋過淮海東路的大上坡,去文化宮看一場先鋒畫展。

寒假總是短得可憐,中間還夾了個年,越發顯得不夠用。

當然,嫌不夠用的是有作業的中學生關田,沒作業的大學生關磊巴不得早點返校。

報到領書回來,關田那顆心終於放下:『過關了過關了。

老師翻了下我的作業,什麼話都沒說就給撂一邊了,謝天謝地』

關磊說:『可以啊,每次都有驚無險,運氣不錯』

『嘿嘿』關田一邊點頭,一邊幸災樂禍地笑:『王小全沒過關,挨老師熊了,限他今天把作業補完』

『挺慘的』關磊說:『那你是忘了你昨天晚上為什麼哭了嗎?

連夜補作業的創傷尚未痊愈,關田說:『哥,你這麼不會說話,很難找對象的』

晚上,關田安靜地坐在桌前,包書皮兒。

本來這些事都是媽幫著張羅,但是媽偶爾也會犯懶,說:『包書皮兒修心養性,關田你要多練練』

初三的書不少,夠練好一會兒的。

關田用了去年的掛歷,掛歷紙質甚好,封面印著漂亮的隸書體:1988年恭賀新禧。

她把最喜歡的那張,給了語文書。

是電視劇《紅樓夢》人物掛歷中的寶黛同框。

黛玉一件月白裙子,水藍色比肩褂,寶玉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,身上是大紅的箭袖。

兩人就那麼深情地看著……你。

中央臺正在播文藝節目,電視信號不好,關磊時不時就得去調天線。

這回估計不是天線的事,歌聲戛然而止,屏幕上出現一行熟悉又討人嫌的字:前方微波信號中斷。

媽嘆氣,說:『等關田上了高中,咱換個彩電吧』

『嗯』爸說:『再攢半年的錢就差不多了,我們廠王工那兒能拿到票』

三人頓時來了精神,熱烈討論該買哪個牌子的,索尼太貴了,日立夏普可以考慮。

信號突然間恢復了,流行了九年的歌,從電視裡傳出來:美妙的春光屬於誰,屬於我屬於你,屬於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。

媽聽了有點感慨:『八十年代不是新一輩嘍』

1990年元旦聯歡會上,班裡的三個男生手舞足蹈地唱了《青蘋果樂園》

關田捂著半邊臉,笑得比臺上那仨更像個傻子。

那時她高一。

1991年國慶節,爸終於把家裡的孔雀黑白電視機換成了18吋彩電。

頻道多,信號也強,說是因為雲龍公園那邊建了座電視塔

深秋的雲龍湖,堤岸上零星分佈著幾個剛遊完泳正擦身的人。

披著毛巾換衣服,還能不走光,確實是個技術活。

湖邊的飯店也多了起來,主打雲龍湖的大白鰱。

整座城市在不動聲色地變化,帶來層出不窮的新鮮。

老劉用糧票換了好些雞蛋,李奶奶眼饞卻不敢跟他學。

關磊常去的那家磁帶店如今比租書鋪熱鬧,門前的大喇叭每日放送港臺金曲。

電影院開辦了小廳業務,座位是軟乎乎的大沙發,成龍發哥張國榮,英雄本色A計劃,隨到隨看不清場,要是還嫌不過癮,那就包夜好了啦。

明月窺人人未寢,朱顏暗換換流年。

資料來源:《徐州市志》《顧丞峰:徐州八五新潮美術群體現象析》

部分圖片來源:徐楓 王猛

《彭城舊事》系列回顧

《第一集:1922~1931年,亂世不見桃花源》


第二集:1932~1941年,東望吾鄉數十山》

第三集:1942~1951年,百二山河易新幟》

第四集:1952~1961年,戴月披星種春風》

第五集:1962~1971年,別時容易見時難

↑《第六集:1972~1981年,書寫城南一段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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